57
每年的元旦,研究所都会给每家发些米、油、海产品等福利,并请全体老婆
出去吃一顿,目的是为了安抚这些后院的女人们。
今年的元旦也与往年一样,在一家酒店里定了个大包厢吃粤菜。几十个婆婆
妈妈装在一个包厢里,其闹、其俗可想而知。我的目光只落在满桌子的菜上,不
敢落在那些女人们的面孔上。她们几乎都不修边幅、素面朝天,打扮得花枝招展
的所长老婆就显得鹤立鸡群,满脸的粉能刮下半斤来。俗不可耐的女人们在肆无
忌惮地说笑,推推搡搡,口沫横飞。这种场合中,女王当然是所长老婆,所有女
人都对她陪笑脸、讨她欢心。我最怕的就是每年必吃的这顿晚饭,德广不在家,
我不参与又不好,既然参与了,就得忍受这些婆婆妈妈们的折磨,简直食不知味、
如座针毡。
酒喝得差不多的时候,所长老婆有了三分醉意,竟提起了院子后面住着的小
白。“后面住着的那个年轻人成了公害了,我被他吵得神经衰弱,每到那个点儿,
他不吵我也会自己醒来,这可怎么好?就没有什么部门管管他吗?”
“是啊,那个小楼上的住户们也都麻木了,竟没人去举报他!”
“唉,确实讨厌得很,我也快被他折腾出失眠症了!”
婆婆妈妈们七嘴八舌。
研究所办公室主任——留着男人头、浑身干巴巴的女强人也忍不住嚷起来:
“喂喂,听说他是做鸭的!他总是喝醉,是陪女人喝酒喝得啦。”
婆婆妈妈说起小白来,个个兴奋得面色潮红,恨不能自座位上站起来手舞足
蹈一番。
所长老婆的目光立即转向办公室主任,装腔作势道:“啊,你说的可是真的,
他真的是做鸭的?那可不得了!”
办公室主任忙附和道:“可不?我有个姐妹是做娱乐业的,认识他!说他的
名字叫小白,在一个什么酒吧坐台,也就是当鸭子!”
所长老婆故作不经意地说:“我还以为只是个爱喝酒的男孩子,长得很标致
呢。如果他真是做鸭的,怎么那天晚上大喊若茵的名字?闹腾了半夜?”
所长老婆话一落音,包厢里忽然出现了一阵难堪的寂静。
我羞愤交加,恨不能像煽那个肥婆秋姐一样狠狠地给所长老婆一巴掌。她是
在毁我,恶毒地毁我。她肯定对那次我和艾琳去豪门艳影堵她怀恨在心,今天终
于找到了报复机会。可惜艾琳今天不在被邀请之列,我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她
离婚了,已经不算研究所的职工家属了。
尽管我满腹火气,头脑还是清醒的。我不能就这么被所长老婆欺负了!这么
多人在场,这么多婆婆妈妈的嘴,肯定有一天会把消息传到德广耳朵里。我不是
怕德广跟我离婚,而是怕他不离婚、借着这件事折磨我。我不但不能承认我与小
白有交往,还有必要把所长老婆与小白交往的事实公之与众。她不是决意要毁掉
我吗?那就来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吧。
我不客气地说:“就算是他喊了我的名字,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你帮我宣
传是什么用意?我看你是吃醋了吧?”
所长老婆一听,嘴都气歪了:“好啊,铁证如山,你不但不承认,还想倒打
一耙!你不要以为大家都会被你蒙蔽!”
婆婆妈妈都很吃惊,我竟敢顶撞所长老婆。所长对德广好是众所周知的,按
理说我应该对所长老婆点头哈腰、言听计从。
很快,她们便反应过来谁轻谁重了,开始异口同声帮所长老婆说话:“那鸭
子确实喊你的名字了,我们大家都可以作证!如果你跟他没关系,他怎么会半夜
三更喊你的名字?”
望着面前这堆丑恶的嘴脸,我倒不生气了,平静地站起来,对所长老婆说:
“我可以叫艾琳站出来作证,你去豪门艳影酒吧玩过鸭子!如果你觉得艾琳还证
明不了,我认识豪门艳影的老板,可以拿到你在豪门艳影办过会员证的证据。每
个会员办证时都会留下亲笔签名,到时候让所长去认,看看是不是你的笔迹!”
所长老婆听罢,目瞪口呆地望着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她害怕了,吓得
脸色白得跟死人一般。所有的婆婆妈妈们都吓傻了,一束束疑惑的目光纷纷落在
所长老婆身上,嘁嘁嚓嚓议论起来。真的没有一个人注意我了,我趁机离了座位,
悄悄地走出了这个酒臭充溢的是非之地。
58
回到家里,我不敢开灯,即便是把门窗关得紧紧的,也挡不住那些不怀好意
的目光刀子一般刺进来。我知道院子里的女人们大都不喜欢我,单是我爱打扮这
一条,就得罪不少女人。多嘴的每每碰上我总是说,若茵什么时候都打扮得这么
漂亮,你老公又不在家,想给谁看呢?——她们认定女人打扮就是为了迷男人,
所以她们不打扮。这回我又有个玩鸭的罪名,她们更有理由看不惯我了,甚至可
以鄙视我。我仿佛听到各家各户都在窃窃私语,议论着我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
我感到非常恐惧,也许我真的在这个大院里住不长了。
第二天下午,所长和办公室主任敲开了我的门。
看他们脸上的那副神情,我就知道准没好事。我只让他们坐,茶也没有去倒。
反正已经得罪所长了,再献殷勤也毫无意义。
三个人僵了好一会儿,所长先发话了:“若茵,我老伴把事情经过都讲给我
听了,昨晚她气得哭了一夜。就算她多嘴,先提起后面小楼上的鸭喊了你的名字,
可她起码没有诬陷你吧?她说的不是事实吗?我也听见那个鸭喊你的名字了,主
任也在这儿,她也听见了,全院子的人都听见了。你呢?恼羞成怒就倒打一耙?
一个女人去酒吧里玩鸭,这要是在以前是要判刑的,你这么诬陷她,不是把她往
死里整吗?”
办公室主任也帮腔道:“对呀,若茵,你说话得有根据,如果你拿不出证据,
现在就去给所长夫人道歉!并且当着全所的人道歉!”
所长冷笑道:“你跟德广闹离婚那阵子,两个人去我家,我就明白告诉你们
了,谁说我老伴在外面乱来,我根本不信。一辈子都快过完了,她还晚节不保,
跑去玩鸭?”
办公室主任说:“我看纯粹是报复!要报复所长夫人,你也动动脑子啊。你
以为你玩鸭,所有女人都玩?”
这一男一女演双簧对付我,我倒不生气了,非常平静地说:“既然你们来讨
伐我,索性撕破脸吧,我现在就帮你们找证据!所长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说罢,我就抓起电话,打艾琳的手机,说明情况之后,艾琳很快赶来了。
艾琳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进门就劈头盖脸地说:“老所长,我现在也不是你
手下的老婆了,当然也用不着对你唯唯喏喏了。既然你们对若茵不客气,也就别
怪我说实话刺激你,你夫人早给你戴绿帽子啦!”
办公室主任厉声喝道:“你这个骚女人,可别血口喷人呀!谁不知道你和若
茵是穿一条裤子的?”
“你说我什么我都不生气,不要拉上若茵,她不是骚女人,至少没有所长夫
人骚,她没给德广戴绿帽子。主任大人,你当然恨骚女人了,因为你想当骚女人
当不成,你爹妈没给你一张好脸蛋一副好身材!”
“所长,你看这种女人,脸皮就是厚,我没办法跟她理论了!”
“嗯,你别生气,跟这种女人生气划不来。”所长的脸吓白了,一边强笑着
安抚办公室主任,一边心虚地命令艾琳:“你拿不出证据就是造谣!”
“所长,我防着你夫人一手呢,还真拿到了她玩鸭的证据。”艾琳说着,从
皮包里拿出所长老婆会员证的存根复印件。
所长刚要伸手去拿,艾琳忙将手缩回去说:“这个东西可不能给你拿去,酒
吧会员资料是很秘密的,你也别不自量力跑到酒吧闹事,能开那种酒吧的都是有
来头的,你闹也闹不赢。你只要仔细看看这上面的名字是不是你夫人的、认清你
夫人是不是骚女人就是了!如果你还不相信,我可以叫后面小楼上的那个鸭亲自
出来作证!”
所长忙掏出老花镜来戴上,对着那张纸仔细看了半天,确认上面的名字就是
他老婆时,几乎瘫在了沙发上。
“你放心吧,我不会为那样一个老骚货撕破脸去酒吧闹事的,她不值得我去
闹事。也不用找那个鸭来作证了,我丢不起那个人!一辈子都快过完了,我竟没
有认识她。我真是栽到那个老骚货手里啦!你们看着吧,我会把她像穿破的鞋子
一样扔掉!”
59
所长和办公室主任走后,天色已晚,艾琳留下来吃晚饭。
我历来不是个有能力把生活弄得很滋润的人,冰箱里只有半只鸡,厨房里有
一包粉丝,一棵大白菜,葱姜蒜等佐料倒是齐全,艾琳决定煲鸡汤吃,两个人就
在厨房里慢慢忙活,心情都很沉重。在男女关系这种事情上,两方相斗,结果必
定是两败俱伤。
我疑惑地问艾琳:“你是怎么弄到的那个复印件?昨晚我跟所长老婆针锋相
对时,跟她说我认识豪门艳影的老板,可以拿到她在豪门艳影办过会员证的证据,
想不到你今天就拿来了。”
艾琳叹了一口气说:“这件事怨我疏忽了。我早在咱俩去豪门艳影堵她之前
就拿到了,不过不是通过忆槐,是通过所长老婆玩过的一个鸭子智取的。你通过
忆槐也不可能拿到,忆槐做那一行的,绝对不可能向任何人泄露客人的资料,包
括你。”
“你倒是会未雨绸缪。”
“我弄到复印件,根本目的是堵所长老婆的嘴。毕竟咱俩都去过那个是非之
地,被她那张破嘴传出去不好。不过后来你跟德广闹离婚,我也卷了进去,就没
心思去花她身上了……”
“是的,现在复印件只起到报复她的作用。现在咱们三个人都跟鸭交往过,
院子里的人们已经认定了这一点!”
“最倒霉的是你,没吃到肉还惹了一身腥!小白那么撕破嗓子喊你半夜,你
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听到这些话,我正在洗菜的一双手停了下来,怔怔地站着,想起了那天晚上
的情形,甚至又听到了小白那一声声喊叫,不由得恐惧起来。幸好德广的家人不
住在这里,不然我此刻不可能还站在这个厨房里跟艾琳一起做菜,怕是早已闹翻
天了。
正在料理着汤锅的艾琳转过头来,暧昧地笑了笑,问我:“这段时间咱俩也
疏远了,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悄悄使过那个鸭子小白了?不然他怎么那么撕心
裂肺叫你姐姐!我估计,他即便没爱上你,也把你当成很亲近的人看了。”
我慌忙机械地把菜洗好,才低声说:“没有!真的没有。两个人说话比较多
吧?彼此没有安什么坏心。那天夜里我见他醉倒在走廊上哭喊妈妈,心里不忍,
就打了他的手机,想要他快爬起来进屋去,他一听到我的声音,就控制不住自己
了……”
艾琳听罢,表情显然有点不自在。毕竟小白是她介绍给我的,现在他与我的
关系超过了他与她的。女人的情感就是这么细密的,虽然她明知道我不可能跟小
白有什么结果。
她淡淡地说:“那就不能怪别人了,只能怪你自己。那天晚上我也看见他躺
在地上发酒疯了,但我没打他的手机。因为我分得很清,我只玩鸭子,绝对不会
付出一丝真情!”
“只能怪你自己”——这句话恐怕是任何人都不愿意听到的。我顿时感到万
箭穿心,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在这个院子里很难再住下去了。现在德广还不知
道,我已经觉得四面楚歌了。要是他和他家人知道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看你真是个没用的小女人!事实已经这样了,就要勇敢面对。德广要是
拿这件事要挟你离婚,你也只能就范。以前他死不离婚,那是他做了对不起你的
事!现在你给他戴了绿帽子,我估计他不会再留着你了。——尽管你没使过小白,
可他那么一喊,弄得满城风雨,比悄悄给他戴个绿帽子还厉害!”
“我倒是不怕离婚,本来两个人也没有感情了。我是怕我跟小白交往的事实
被他知道后,他会掀起一场狂风暴雨!以他的脾气,肯定不会和平离婚,估计会
把我折腾得体无完肤……”
艾琳哈哈一笑道:“放心吧,有我在,他不敢动你一根毫毛。再说了,你还
有忆槐呢,他的势力大,不信就制服不了一个小小的德广!”
香喷喷的汤已经煲好了,艾琳关了煤气。
我正在准备碗筷,忽听艾琳低声叫道:“快看,今天这个鸭子打扮的好帅。
瘦是瘦了一圈,倒显得更爽利了,风采丝毫未减哇!”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时辰。而此刻我再看见小白,却没有了第一次看见他时
的那份好奇和激情,竟因之烧糊了一锅排骨。我瞥了他一眼之后,就快步走出厨
房,招呼艾琳快些开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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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我的情绪像南国的冬天一样,陷入了阴冷的低潮期。
我先是不敢白天出门,我感觉每每从那些婆婆妈妈身边走过,她们都会嘁嘁
嚓嚓地议论。后来我夜里也不敢出门了,急需什么东西,就打电话叫超市外卖部
送货上门。我对公公婆婆谎称身体不好,连儿子也不敢接回家,怕他听到什么风
言风语小脑瓜不清静。流言蜚语已经充斥了整个大院,我成了头条新闻,成了人
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没有人肯花心思去追究真相。我是委屈的,我与小白的交往,是姐姐与弟弟
之间的交往,而不是女人和鸭之间的交往。但是这种委屈无处诉说,小白那样疯
狂地喊我的名字,换了我也会认定两个人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连艾琳都怀疑我了,
她不是暧昧地笑着问过我,有没有使过小白吗?
我不过是个渺小的家庭主妇,没有能力像那些大明星一样,开记者发布会辟
谣。我也不可能满院子吆喝自己的清白,只能这么窝囊地活在人们的吐沫星子里。
这期间忆槐来过几次电话,询问我的近况,我都没有把实情告诉他。他在外
面打拼已经够辛苦,我不能再用这种这种事情分他的心。再说,他是极力反对我
跟小白交往的,要是对他说出实情,他肯定会责备我。虽然每次挂断电话我都会
流上一阵泪,却从没敢让他听到哭声。
就在我的日子过得最艰难的时候,儿子在寄宿学校得了肺炎,我不得不走出
家门,陪他住进了医院。儿子的身体一直不错,这次得病算是最厉害的,也是第
一次住进医院。进医院治疗三天之后,每天还是会出现高烧,我开始害怕了。
这天夜里,待儿子睡熟,我悄悄走出病房,来到院子的一个僻静处,拨通了
德广的电话。
德广开口就责备我为什么不照顾好儿子,为什么等小病发展成肺炎才带去医
院。他的话像连珠炮一样,一句接一句,让我没法插嘴。后来他质问我是不是还
在跟那个无厘头鬼混,把儿子都忘记了。——这是越洋电话呀,他活活发了将近
半个小时的火。这是什么男人呀,在儿子生病的节骨眼上,他关心的却不是儿子
的病!他不再把我当老婆了,他已经不想再去体会一个女人在家带个孩子的艰难!
——也许我不该怪他,我不也不再把他当丈夫了吗?这桩婚姻早就死了,如今围
城里关着的不过是两具尸体!
挂断德广的电话,我胸中憋闷异常,立即拨了忆槐的号码。
一听见他的声音,我就像个孩子一样,哇地大哭起来。
“你怎么了,我的女人,哭得我心都裂开了。好好好,你先哭,我听着呢,
哭够再说。”忆槐柔声说着,我清楚地听到他倒抽了一口气。
哭了好大一会儿,我才止住了,跟他说对不起。
“我的好女人,说明我还没有做到最好。咱俩已经确立了关系,你还这么哭,
不管你为什么哭,责任都在我。告诉我遇到什么为难事了,好吗?”
我略去了有关小白的那些烦恼事,也没提起德广,只说:“儿子病了,我现
在是在医院里跟你打电话。”
“什么!儿子病了,怎么等到住院才告诉我?谁帮你把他送进医院的?住院
多少天了?”他焦急地一连串追问着。
我心里很快变得暖和起来:“住院三天了,还是每天发烧,是肺炎。”说着,
我的眼泪又开始往外淌泪。
“好,我知道了!我马上赶飞机回去,估计明天下午到。”
他的话令我吃惊不小!怎么他倒像个爸爸,德广反而像个陌生人?
我忙说:“你关心我,我就很感谢了,没有要你回来的意思。你的生意很忙,
再说肺炎也不是什么大病。”
“什么生意不生意?有咱儿子的病重要吗?你怎么糊涂了?”
“我刚跟德广打了电话,他是当爸爸的,还没你反应强烈!”
“嗯,他不反应是他的事。我为咱儿子心急呀,也担心你一个人照顾不来。
我要让咱儿子有两个爸爸关心,让他的幸福比别的孩子多一倍!”
挂断忆槐的电话,我泪流满面地靠在一棵树干上,心里甜丝丝的,身上也有
了力气。我有这样一个男人了!他不仅能给我爱情,还能让我依靠。他让我不再
害怕,让我相信不论遇到什么难事,都有一副肩膀帮我扛着。
61
由于飞机晚点,第二天傍晚忆槐才到。
天空阴惨惨的,风很冷,我站在医院门口的一棵大树下,看见他从一辆黑色
的轿车里下来了。这回不是他自己开车,里面还坐着一个司机。
他的目光与我的相遇的刹那,我的心就一下子抽紧了。他在笑,嘴角弯弯的
上翘着,笑得很甜。此刻,我方才明白,他把甜给了我,内心该是怎样的苦呀。
爱上一个有家庭、有孩子的女人,未来真的如他所想的那样美好吗?我能顺利离
婚吗?我的儿子会不会排斥他?所有的苦,他都自己吞咽了,从没对我诉说过半
个字。这才是个大男人!德广跟他比起来根本不算男人!
他跟司机交代几句之后,就走上前来,揽住我的腰朝医院里走。
“别怕,有我在呢。”他微笑着安慰我。
我心里动荡不安,不知该说什么,只对他点了点头。
同病房的一个小病友的妈妈非常热情,看见忆槐,就忙地对我儿子说:“好
孩子,快看,你爸爸来看你啦!”
我羞得双手都找不到地方放,也不敢看儿子一眼,生怕他生我的气,怨我带
来一个陌生男人让人家误会是他爸爸。不过,忆槐被误认为是我丈夫,这对我来
说也是个不小的安慰,至少在外人看来,我跟他在年龄上还算般配。
儿子听罢,机灵地坐了起来,疑惑地望着忆槐,半晌才冷冷地说:“这不是
我爸爸!”
那个小病友的妈妈非常尴尬,一连说了好几句对不起。“应该是叔叔或舅舅
吧?你爸爸怎么没来看你?你妈妈一个人照顾你,难哪……”
“我爸爸在美国工作,太远了,不好赶回来的。”儿子显然是在为他爸爸辩
护。
忆槐哈哈一笑,蹲在儿子的床边,亲切地说:“小宝贝儿,我是你爸爸的好
朋友,在美国认识的。你爸爸跟担心你,我正好回国,他就托我来看你、帮你妈
妈照顾你。你就叫我林叔叔吧!”
忆槐就是有这样的能耐,言谈话语的感染力极强,能迅速拉近别人与他的距
离。儿子的戒备心比一般孩子的强,听罢他这番话,脸上的表情也渐渐温和起来,
叫了他一声“林叔叔”。
他夸张地答应了一声,从手提的袋子里拿出一个礼品盒子,笑道:“这是你
爸爸在美国买给你的,是个速度很快的玩具赛车,还带遥控的。你打开看看喜欢
不喜欢?”
儿子最喜欢摆弄玩具赛车了,忙地接过盒子,急不可待地打开来,爱不释手
地低头玩赏。
明明是他自己买的赛车,为了使儿子愉快地接纳,竟说是德广买的。我与他
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幸福感尽管乍现即逝,可它毕竟渗透到我的身心之
中了。
忆槐用手背试一下儿子的额头,又试试自己的,又试试我的。
我羞得脸上微微发热,忙说:“托你的福,今天你回来,儿子的高烧就开始
退了,还是有些热的。”
儿子得了赛车,就在床上坐不住了,要求下地玩一会儿。
忆槐把他抱在怀里,软商量地说:“医院地上细菌多,你去叔叔家里玩好不
好?肚子饿了吧,叔叔准备了很多好吃的,快走吧!”
“好啊,多谢林叔叔!”小家伙的戒心已完全消除。
我帮儿子穿好鞋子和大衣,正要扶他下地,忆槐却将我轻轻推开,一下子把
他抱了起来,大步走出了病房。
“忆槐,不用抱他的,他都七、八岁了,应该自己走。”我快步追出去,在
后面叫道。
忆槐像是没听到我的话,一直跟儿子说个不停,问这问那,看起来他还真的
喜欢我的儿子。我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看着他们满面笑容,心里弥漫地感激着,
感激忆槐、感激儿子也感激机缘、感激命运。
62
司机正等在医院门口。忆槐为我打开后门,我上车坐好,以为他会把儿子交
给我,自己坐在前排。谁知他却把后门关上了,抱着儿子坐在了前面。
“他不是小孩子了,坐在腿上你会累的。”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小宝贝儿,对妈妈说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很快就到了。”忆槐笑道。
“妈妈不记得我喜欢坐前面了吗?”儿子扭过头来,朝我吐吐舌头。
我乖乖地听了忆槐的话,闭上眼睛。可脑子里却交织着纷乱的甜蜜,好像掉
进了一片幸福的花海,阳光耀眼,找不到一点瑕疵。我再次确认,这是爱情,并
且是一份超越了一般意义之上的爱情。爱情也像是登高,最迷人的风景总是出现
在人迹罕至之处。这是上天对我的恩赐,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极少数人
能体验到真爱,如今,我就是那爱情金字塔顶的幸运者。
我又一次被带到他的祖屋前,这一回多了我的儿子。
下得车来,忽然想起上回他说的话:“这是我祖辈留下的家产,是我家的老
屋。除了你,我没带任何女人来过。妈妈活着的时候嘱咐我,不能做老婆的女人
不要往祖屋里带,不吉利……”
见他扯着儿子朝屋里走,我拽了一下他的衣襟:“这是你的祖屋,我们母子
都进去好吗?”
他转过身来,对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别让儿子听出来。“快上来,咱俩还
得给小宝贝做顿好吃的呢。”
上到三楼,儿子就开始在客厅里玩他的玩具车。忆槐把我领进厨房,里面有
一堆刚买回来的鸡鸭鱼肉和蔬菜佐料。
“你下飞机去买的?”我很是惊讶,竟买得这样齐全。
“刚才我们在病房的时候,司机去买回来的。”他笑道,“以后不要在儿子
面前说见外的话。我早说过了,难道我只接管你,不要那个小宝贝儿?你放心,
我爸妈活着的时候是最爱我的,我决定娶什么样的女人,他们都相信我是对的,
会一百个赞同!”
我心里又涌起一股熟悉的感激之情,张了张嘴,又觉得不该说出来。
“好了,现在开工吧!你先负责煲鸡汤,我杀这条鲤鱼,做个美味的糖醋鱼
给咱儿子吃。”他说着,就去捉养在盆里的鱼,捉了半天也没捉住,鱼吓得猛跳,
溅了一地的水。
“怎么不买条人家杀好的?看你笨手笨脚的,怎么摆弄。”我笑嗔。
“嘿嘿,我只想演习一下将来的生活嘛。到咱们面朝大海的时候,我自己养
鱼给你和孩子们吃,到时候把鱼从池里捞出来,还拿到市场上给别人杀呀!”
他真像个孩子,憧憬起婚姻生活来竟是这么踌躇满志。
我轻叹一声说:“看你爱上我多麻烦,吃了不少的亏呢。还没做新郎呢,就
被一个老女人拖累,还带着个那么大的孩子。你要是娶个年轻姑娘……”
“停停停——”他叫起来,“你看我满手是鱼鳞,没法捂你的嘴。再说下去,
我可要用嘴去堵了!”
我忙闭了口,埋头煲制鸡汤。我的脸上在发烧,眼睛里一定有深深的笑意。
这就是有爱情的生活吗?连厨房也变得如此温馨,饭菜中都融进了爱的甜蜜。
两个人相互配合着摆弄两个小时,才做好了一桌子的菜。我正要把做好的菜
往外端,他却站在门口堵住了我,深情地望着我的眼睛,仿佛在认真地寻找什么
东西。
“你怎么了?我……有什么不妥吗?”我有些担心。
“我想对你说一句重要的话,你要牢记。”
“嗯,你说吧。”
“不要以为我爱你,你就欠了我,就该感激我。我爱上了你,如果你不让我
爱,就等于把我推向深渊。你没拒绝我,我是不是也应该感激你?”
“爱上一个人,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就对了!爱一个人是没办法的事,我爱上你,就爱你儿子,这可以说是
一种本能。就好比你爱上我,我有个孩子,你一样会爱我的孩子一样。所以,别
觉得欠我。咱俩彼此相欠,那是亿万年前的情债,金字塔初建时就欠下了,今生
咱们互还,还一份情债!”